借著鹽場上明亮的燈火,裴淵后背的鞭痕暴露在眼前。
沈初不由瞳孔微縮。
五條血淋淋的鞭痕,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有兩條深一些,皮肉外翻,血跡模糊。
難為他竟然一聲不吭忍了這么長時間。
沈初心頭第一次因為救人生出兩分懊惱的情緒。
她打濕帕子輕輕將血跡擦去,輕聲問:“疼嗎?”
裴淵搖頭,“小傷而已,不疼。”
但沈初在察覺到在擦拭傷痕最深的兩條鞭痕時,他周遭的皮膚倏然繃緊,身子微顫。
騙子。
不是說不疼嗎?
她咬牙,“我一定會把這五鞭還給管事的,不,我要雙倍還給他。”
裴淵低低地笑了。
沈初眼眶莫名有些酸澀,輕聲道:“對不起。”
裴淵眉頭微蹙,察覺到她聲音中的不對勁。
“你不會哭了吧?”
沈初的聲音悶悶的,“沒有。”
裴淵眉峰微挑,片刻后輕哼,“騙子。”
聲音明明都抖了,還說沒哭。
嘖,他心中果然還是心疼我的呢。
血跡擦干凈,沈初將自己采來的止血草藥碾碎了,灑在傷口上。
幸好鹽場在山坳中,四周有不少白芨,三七和地榆,這些都是止血的良藥。
感覺到沈初柔軟的指腹在傷處周圍輕輕環繞,酥酥麻麻的,仿佛有人用羽毛輕輕刷過心頭一般,令裴淵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沈初的情形。
他追王堯的時候驚了沈初的馬車,沈初從馬車里滾出來,砸在了李承宣身上。
沈初跳起來攔住他,非要讓他道歉并賠償。
道歉?
他瞇著眼打量著沈初,眸光輕蔑,“你不知道我是誰?”
沈初愣了下,旁邊的李承宣瑟瑟發抖地叫了一聲:“六皇子。”
得知他的身份后,沈初反而更生氣了,從地上撿起筆墨紙硯,當場揮筆而就,寫了一篇罵人不帶臟字的華麗文章,甩在了他臉上。
他第一次見有人用寫文章的方式吵架的,不由多看了沈初兩眼。
那時候的沈初一身青衣,目光因為生氣而格外明亮,像個即將沖鋒戰場的將士一般。
他以為沈初就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
后來他在凈國寺無意間看到沈初利落殺了嫡母的護衛,出手果決狠辣。
他以為沈初內心是和他一樣冷血冷情的人。
幾番接觸下來,他見識到了沈初的聰明,機智,狡黠。
還有今天的心懷悲憫。
雖然他不認同沈初的做法,但那一刻沈初的話還是震撼了他。
沈初就像是一本有趣的話本一般,千面多變,吸引著他不停地靠近。
不停地想探索,探索他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一面。
他控制不住,而又樂此不疲。
“殿下在想什么?”
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沉默,沈初低聲問。
裴淵勾唇,“在想你一個從小被丟棄在道觀的孩子,受了不少唾棄和冷眼吧?為何有時還會有近乎愚蠢的善良?”
沈初眸光微閃。
說起來,她在七歲之前活得無憂無慮,在涼州有父母及哥哥們愛護,湛哥哥照顧有加。
伯父伯母一直想要個女兒,卻一連生了四個兒子。
她是寧安侯府孫子輩里唯一的女兒,回到京城有祖父母和伯父伯母百般寵溺。
唯一吃盡苦頭那一年便是家破人亡,她淪為乞丐。
后來被師父收養后,有師兄師姐們疼愛,師父教她讀書習字,教她練武,帶她游歷天下,開闊眼界。
她很不幸,但又幸運地遇上了師父。
這些話自然不能對裴淵說,她言辭含糊道:“道觀雖然清苦,但我曾答應過師父,不管經歷什么,都要常懷善念。”
裴淵有些怔忡。
經歷過世俗的冷暖,還愿意保持內心澄澈,知世故而不世故。
沈初做到了他做不到的。
“別說我了,說說殿下吧,你后背這些傷怎么來的?”
沈初上完藥,目光掃過他后背,發現在鞭痕之下,后背還有許多縱橫交錯的疤痕。
顏色淺淡,看起來像是多年前受過的傷,看起來有鞭痕,也有杖責的痕跡。
裴淵回神,淡淡道:“別人打的。”
“是太子,恒王還是三皇子?”
裴淵頓了頓,聲音幽冷,“都有,沒娘的孩子,賤如螻蟻,誰都可以踐踏。”
沈初倒吸一口氣。
沈初想起他上次提起過玉妃早產血崩而亡的事。
玉妃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到十歲吧?
沒有親娘庇佑的孩子,在深宮那種吃人的地方,得吃多少苦才能長成如今這般樣子?
怪不得他對三皇子恨之入骨,對太子和恒王也從不假以辭色。
“陛下他不管嗎?”
裴淵嘴角勾出一抹譏誚,“父皇的兒子女兒加起來有十八個,他甚至都記不起來每個人的名字。”
頓了頓,他低聲道:“我用了兩年的時間為母妃報仇,又用了一年的時間走到了父皇面前。
我讓他看到了我的價值,他給了我飛鷹衛。”
沈初心頭悶得厲害。
和她比起來,裴淵活得太不容易。
他感受不到身邊人的善意,就連本應能為他遮風擋雨的父親都要視他的價值而決定賜予多少庇護。
他只能靠自己艱難的搏殺才能活下來。
這一刻她忽然有些理解裴淵在面對老伯被打時,為何那般冷靜了。
一直在淋雨的人,怎能要求他為別人撐傘?
她沒經歷過裴淵的痛苦,又能指責裴淵冷血無情。
沈初真誠地為自己先前的話道歉,“對不住,先前我不該指責殿下。”
裴淵卻忽然蹙眉,“為什么不叫我了?”
沈初愧疚的情緒被打斷,茫然地問:“叫什么?”
裴淵耐著性子,聲音帶著一抹期待,“叫六哥啊,先前不是說了叫這個稱呼嗎?”
沈初訥訥,“可是這里也沒有別人,只有咱們兩個,就不用演戲了吧?”
裴淵一本正經地說:“即便沒有外人,你也要遵守習慣,習慣成自然,便不會被人抓到任何破綻。”
倒也有理。
沈初抿了抿嘴,壓低了聲音喊了一聲:“六哥。”
裴淵嘴角上揚,“嗯。”
她的聲音本來就溫潤,刻意壓低只有帶了一抹柔和的韻味,仿佛夜里鳥兒的呢喃聲一般。
宮里年紀比他年紀小的皇子公主們也都叫六哥。
但裴淵就覺得沈初叫得最好聽。
忽然,他眉頭微蹙,“有人朝這邊來了。”
沈初連忙給他披上衣衫。
身后草叢被撥開,她轉頭看向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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