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嬴子楚的詢問。
嬴政卻并未立刻開始回應。
見得面前的秦王,只是沉聲詢問道:“父王以為,此番的趙國,仍為強國否?”
一句詢問。
嬴子楚卻是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依舊是眉頭微皺。
很明顯,饒是嬴子楚這個秦王,也不明白自己面前的太子,突然詢問這個,到底是因為什么。
幾乎是沒有思索,便是給出了答案:“若較之韓、燕等國,自然算得強國。”
“然較之我大秦,自弱矣。”
一番言語。
帶上了歷代秦王,幾乎都擁有的霸氣和自傲。
不過,這也是正常。
若沒有這份霸氣和自傲。
秦國也不會從當初一個西陲蠻夷之國,而變成如今這雄霸天下的獨強之國了。
聽得嬴子楚的回答。
嬴政依舊是沒有直接的回應。
笑著點了點頭:“父王所言極是,若和我秦國相較,那趙國自然便算不得強國了。”
正說著。
嬴政這邊卻是突然的話音一轉:“然父王以為,與那趙孝成王趙丹之時相較,趙國可還算強否?”
嬴子楚輕笑一聲,滿是詫異的望著面前的嬴政:“政兒今日卻是怎么了?盡說出些胡話?”
“那趙丹之時,趙國國力強大,其趙之邊騎,可謂是威震天下!便是我秦國,亦不敢輕攖其鋒也。而如今,自長平一戰,武安君盡屠其甲士;邯鄲一戰,戮趙丹;函谷關一戰,亡平原君趙勝、趙名將廉頗!至此,趙一蹶不振而至今日,已于列國無異!”
說著這番話的時候,嬴子楚依舊是望著面前的嬴政。
很明顯。
這種連尋常的秦人都知道的事情。
他不明白,為何嬴政會突然問起他這個。
面對自家父王的疑惑。
嬴政卻依舊是輕聲笑道:“那父王以為,起初趙國之強,強于何處也?而如今趙國之弱,又弱于何處也?”
嬴子楚見得嬴政臉上那一絲的笑意。
忽而,是已然明白了些什么。
便是輕笑道:“徒以刀兵之強?騎兵之迅猛?”
嬴政搖頭,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平淡:“昔日趙帶甲之士,當在五十萬眾!長平一戰,雖近乎盡沒于長平!然歷經十余年生息,趙之丁員雖未盡復,業已坐擁帶甲之士三十余萬。其刀兵亦強,而其之邊騎,屢敗燕、匈奴,可謂威震北疆,何來弱也?”
而嬴子楚亦是了然,繼續輕聲的說著:“那便名將能臣也?”
嬴政再是搖頭:“昔日,趙相藺相如、趙將廉頗、平原君趙括等人雖沒。然趙國之中,有如龐煖之縱橫策論、能征善戰并不下昔日之藺相如;而有將李牧,年不過三十,其能卻并不次于昔日之廉頗。且昔日邯鄲一戰,武安君未屠得趙國眾卿;待得趙國復國之后,其士大夫復仕于趙。”
“朝野之上,能言善辯之士不寡;行伍之間,能征善戰者亦不見少矣。且十數年來,其國力民力皆復,何來自弱之說?”
嬴子楚笑了。
只是靜靜的見得面前的嬴政,緩緩望向東方:“所以,趙今之弱,所弱為何?”
似是詢問嬴政,又似是在詢問自己。
而嬴政上前,和嬴子楚并肩而立:“趙之弱,不在其外,而在其內。不在市井,亦非行伍,而在朝野之間!”
嬴子楚站在嬴政的身旁,一句輕輕的感嘆:“人心糜亂,則其國自弱矣。”
無論是嬴政還是嬴子楚,其實都是明白。
為何趙國弱了?
眼下依舊坐擁三十萬大軍,雖少于十余年前。
然這三十萬趙卒,都是歷經國難,其復強之志誠誠,其戰斗力當邁于此前。
雖兵甲數少寡,當不必弱于如此。
而昔日藺相如、廉頗這些名將能臣去了。
然而新的龐煖、李牧等人卻來了。
再加上,國力民力,亦是恢復如初。
甚至其領土較之長平之戰前,還白白多了一個上黨之要地。
于情于理,趙國或許不會更強,但也并不會比此前更弱。
然是此番,淪落至此,卻是為何?
從前的趙國,無論是趙丹這個孝成王,還是其先輩的武靈王等人。
不說是君臣一體同心。
但至少也是共同進退。
或有私利,然在大義面前,皆可舍生而取義也。
一如趙括、一如趙丹、一如藺相如和廉頗等人。
然而現在呢?
現在的趙王趙佾,其實嚴格意義來講,并不是個庸碌之人。
相反的,這是個難得的聰明之人。
至少,是比他的父王趙丹,更加聰明。
昔日趙佾質于咸陽,比之先前燕丹質于邯鄲的遭遇,要好不上多少。
遭受無數的冷眼,唾棄甚至是攻訐。
然而入得咸陽不過數年。
趙佾在咸陽便已廣結好友,甚至愿意有秦人追隨于他。
足以見得,趙佾的手段,非同一般。
然而錯就錯在,趙佾實在是太聰明了,聰明得有點過頭了。
曾經為得質子的嬴政和嬴子楚,其實都是明白他的感受的。
由曾經一個命如螻蟻的質子,突然是一飛沖天,成了趙國之王。
他不希望,整個趙國,再有除了他這個趙王之外的第二個聲音。
因為他不愿意,再過回從前那種任人擺布,命如螻蟻的日子。
所以,他容不下在眼下趙國如日中天,救趙人于水火中的李牧、龐煖等人。
或者說,他容不下一個忠于趙國比忠于他這個趙王更甚的人!
所以。
那些個忠直之言,在他耳中成了忤逆之言;那些遵遵勸諫,也盡成了威逼脅迫之語。
所以,他不喜李牧亦不喜龐煖,提拔了郭開,提拔了趙蔥。
以及千千萬萬個如同這兩人一樣的人。
而不少的趙臣,對于趙佾親秦之舉,亦不喜也。
雖不至于謀逆,但至少還是頗有微詞的。
這種情況,在趙佾這個趙王開始大肆的打壓李牧、龐煖這些功臣開始,便是更為的明顯。
嬴政瞇著眼睛,靜靜的望向東方:“人心這種東西啊,一旦是亂了,可利用的地方便多了。”
一句之后。
嬴政的身旁,李斯已經是緩步出列:“啟稟我王,太子,黑冰臺一切皆已準備就緒!”
嬴政未語。
嬴子楚亦然。
不過片刻,嬴子楚望向嬴政:“如此流言,趙王會信嗎?”
嬴政笑著搖了搖頭:“趙王必不會信。”
“然父王可曾聽聞一個故事?”
嬴子楚愕然:“什么故事?”
便見得這邊,嬴政嘴角勾勒出一絲弧度:“說來也巧,便是那趙將龐煖之大父龐蔥,昔日魏國兵敗,龐蔥與魏太子質于邯鄲。”
“將行,其謂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魏王曰:“否。”其復曰:“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疑之矣。”再曰:“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矣。
是故,龐蔥便曰:“夫市之無虎也明矣,然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鄲之去魏也遠于市,而議臣者過于三人矣,愿王察之。”王曰:“寡人自為知。”
而自龐蔥辭行,讒言便至于魏王之耳。
而后太子罷至而龐蔥歸魏,果不得見于魏王。”
轉過頭來。
嬴政瞇著眼睛,靜靜的看著面前的嬴子楚:“此謂之曰:三人成虎,而眾口鑠金。”
“便為流言,若一人語之,十人語之,百人語之,趙王弗信也。然若千人語之,萬人語之,趙王必疑;便以百萬人語之,便趙王知為流言,亦信也。”
一句之后。
嬴子楚也笑了。
只是靜靜的拍了拍嬴政的肩膀,再望向嬴政身后恭恭敬敬駐立的李斯,嘆聲道:“政兒,便如此,放心大膽的去做吧。”
嬴政點了點頭。
當是時。
父子二人一道,齊刷刷的望向東方。
那目光中,都同樣帶著熾熱。
于是乎。
不道一月之后。
時秦莊襄王二年,五月。
趙佾安穩的端坐在王座之上。
俯瞰著殿下群臣,臉上卻無有此前的慌亂了。
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便是輕聲詢問道:“諸位愛卿,我長平之戰事如何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
趙佾瞇著眼睛,那淡漠的目光,一直是傾斜在為首的龐煖等人之上。
唯有微微揚起的嘴角,足以證明,此刻的趙佾,是有多么的得意。
果不出其然。
不過他一句之后。
這邊的郭開便是施施然的出列,直接朗聲恭維道:“恭喜我王,賀喜我王!趙蔥將軍指揮有方,我趙軍將士勇猛!堅守長平兩月,縱秦二十萬大軍猛攻,長平一線卻是固若金湯!秦軍已是損兵折將,苦不堪言啊!”
“足以見得,趙蔥將軍之善戰,并不在龐老將軍及李牧將軍之下啊!王上惠眼識英才,自非吾等俗人能比!”
一通馬屁拍下去。
趙佾的嘴角,也是終于忍不住的帶上了笑容,直接是擺了擺手:“觀寡人何干?一切都是他趙蔥自己的本事!”
說完。
更是忍不住的囑咐道:“傳令趙蔥,告訴他繼續給寡人固守長平!無論秦軍有任何風吹草動,都不得輕舉妄動!”
“若能守得長平關,挫敗秦軍!待得凱旋之日,寡人封他為武安君!”
一句呼喊。
這邊,大部分趙臣的臉色,都已是極為的難看。
眼下。
趙佾這個趙王的意思,幾乎都是在明示著要提拔趙蔥這個宗室出身的將軍了。
而之所以提拔趙蔥……
所為的,自然便不是別的,而是為了制衡這龐煖、李牧兩人。
當下,龐煖這個老將穩坐于地,仿佛這殿上的一切,都是和他無關一般。
而這邊。
其余的趙臣,可沒他這么好的定力了。
當即,便是有人一擺手,直接朗聲道:“啟稟我王!微臣有奏!”
“近日,邯鄲忽有傳言而起,言及趙蔥將軍至得長平之后,雖然以令固守。然前方密探來報,這幾日,趙蔥將軍屢番秘密召見于秦人,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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